傅柯专题
Seminar on Foucault

授课教师 何春蕤
(九十学年度第一学期课程)


第七周:
History of Sexuality—I


傅柯的专业是history of ideas,而他也把这个领域发挥到极致,对任何idea如何浮现、如何形成都有细致的研究分析,对任何现象概念都不take for granted,而总是追问它是如何来的。这也就是他的方法学。genealogy: a historical reconstruction of how we became what we are, which acts as an immanent critique of what we are and which is directed towards the practical achievement of human autonomy (David Owen, Maturity and Modernity)。因此傅柯会追问现代论述如何形成其操作场域和方式,会追问现代的身体规训是如何形成其操作方式,会追问现代的性是如何形成其操作方式──以便对这些现代形构进行反思批判,以达成更多的自主性。

《规训与惩罚》要点回顾:现代的个人如何形成、如何转化为客体主体

1.       客体

被知识探究的对象【也就是不再面目模糊,而是有着特定内涵可被观察】,被规训的对象【个体是可以被训练塑造改变的对象】,在空间安排中被观察监控的对象【权力的转化觉得个体有被观察的必要,因为个体被视为有着不是表面可见的东西,而权力要深入笼罩】,被正常化的对象【现代权力的操作需要标准化、同质化的主体】。权力使得主体成为知识研究的对象客体,知识则产生可以而且需要被权力操作的主体。

2.      主体

18世纪享有民权的个人同时也是一个juridical subject,也就是被法所统治的主体【在变成主体的同时也成了臣服的客体】。这个统治不但涵盖身体,更涵盖“灵魂”(心灵思想意志倾向情感等等内在复杂结构)【唯有有了灵魂(内在复杂结构)才算是主体,然而这个内在自我世界却是藉着现代知识(权力)操作而形成的】。主体在规训过程中转化成为自主的经济人、道德人、知识人【因着不同的目的和用途而形塑自我】,并在全景敞视的空间安排中成为高度自觉的主体,对自身的能量使用和流动,对时间的持续掌控都养成习惯、倾向、个性,甚至觉得是本性。

如果说《规训与惩罚》处理的是powerbody之间的关系,那么《性史》处理的就是powersex之间的关系,不过两本的主题都直接处理现代主体和身体的形成。傅柯想说的是:Power与身体和性之间的关系并不是单向的压迫或伤害,而是复杂的生产兼收服。傅柯并不是要说压抑假设错误,也不是说性从来没被压抑,但是觉得压抑不应该是谈性时的唯一基本架构;所有那些负面的权力操作当然确实有,但是只是权力技术的一部份,知识欲望不能被简化为压抑而已(12)。傅柯原本的计划是写六大本性史,性史第一册只是主要的方法学部份。

Incitement to Discourse刺激论述生产

宗教改革前后的告解差异标记出了重大变化:告解关切的不再是个体的act,而是其思想、欲望、想像、愉悦、身体灵魂的搭配操作(也就是人类生命的新组合方式)。【宗教改革为什么会形成这样的转变,傅柯没有提供答案,可能还是要看Weber对新教精神的解释】寺院中发展出来的严密检视逐步扩散到广大世界,并进入非宗教的领域。──有趣的是,和宗教的个人灵修自省活动同时发生的,是当时的丑闻文学,要求钜细靡遗的描写内心世界和外在举止之间的关连。【这些都显示对人(而不是对神)、对不明显可见的现实生活内容(而不是对未来就赎)的关注──新教的革命带来新的神学思考,需要时时刻刻在生活中确认自己享有就赎,也就是要在现世中活出得救的样子

宗教改革后着重的个人灵修显然对欲望也产生影响:因为有强大的动力不断去掌握欲望、脱离它、以属灵的方式来转化它,时时感受到罪恶的吸引力以及本身因爱上帝而产生的抵抗──这些都带来某种包含了愉悦的痛苦。性的论述因而不断极大化、灌注能量化。终究形成displacement, intensification, reorientation, modification of desire。【傅柯所关注的就是像个人灵修这样的历史实践如何标记了主体的重组/操作

灵修方法之所以能够扩散的主要机制:权力可以在所谓“公共利益”的考量下进行对人们性生活的关注【18世纪科学分类分析观察计量因果方法学的扩散、想要以理性理解世界的动力、对民众个人关注以产生最大国力,服务大众】。其中又以人口论的论述影响最深远,在人口论的眼界内,人们不再面目模糊,任其生死,而成了知识的对象,有其特别要观察的活动,例如生死寿命生殖健康疾病饮食居住,都成了被关注的对象,而其中又以和性有关的事情最值得重视【这里的假设当然包含了工业革命所带来的人口集中和流动,使得更多的人有机会聚集,因此需要积极管理这些人。还有工人运动所推动的阶级意识也使得人口增殖成为一个新的需要考量的面向,以控制阶级力量的衍生】。连成长中的孩子也逐渐被当成性主体,藉着考试和练习来训练他们坦然谈性,藉此了解、形塑、并控制孩子们。【这样的措施当然也反映了孩子的性在当时成为一个高度争战的场域。为什么会在此时有此争战?傅柯没说

性论述在医疗、心理、犯罪司法、社会控制的各种场域中生产扩散,多元而复杂。扩散(dispersion)且多元化(diversification)。利用性的隐密来生产大量论述【唯有把性建构成隐密的事情,才能维系持续的大量的探究,深怕有所失漏】。

The Perverse Implantation变态的扩散深耕

1819世纪以前,违反婚姻合约或是寻求怪异愉悦都被视为同一种被谴责的事情,但是性论述大爆炸之后,婚内性反而愈来愈少人谈,它愈来愈被视为一个不必多想的基础,是基本规范。同一时间内,愈来愈受到监控的则是各种所谓的变态、狂想、固着、疯狂。

此外,违反婚姻法律的过失行为以及违反“自然”的其他行为开始被分开来处理,建立起两套管理性的系统,一是法律(违反者是越过了婚姻规范而追求性自由的人),一是欲望的秩序(违反者就是那些超越“自然”的变态)。【这两套东西的出现其实都是现代的现象,特别是后者,更是新建立的权力秩序──过去比较少想什么是自然的,但是在一个自然科学兴起的年代,自然反而成了一个重要的价值】。法律可能松了些(人道了些),但是其他的控制机构严了,特别是教育和医疗系统的严厉化──变态者(perverts)因而诞生。

这里的新权力的运作原则:

1.      权力/知识制造了被操作的对象:19世纪之前和之后,权力操作的方式很不一样,虽然表面看来是想消除各种不宜之现象,但是现代权力的施行不是阻挡(或消除)变态行为,而是设立穿透渗透变态行为的措施,以便用整个“医疗-性”的体系来监控管理它们。

2.      权力制造了问题(变态)主体:边缘性在此被人格化,同性恋不只是生活形态,不只是风格选择,而是人格、过去、病历、童年。有着它特殊的、独一的特质,被赋予特殊名称,可用它来解释其人生的一切,然后再把这个特质栽入主体之中,成为理解个体的分类模式,也就是在原来的无序(难以理解)中建立起秩序(可以被理性原则解释)。

3.      权力制造了本身的延续和愉悦:现代权力的行使需要持续关注,不断关注。这种贴近往往带来暧昧的愉悦,双方都因权力的操作而感到快感,并且这种快感还能够彼此不断盘旋攀高。

4.      权力制造了自己可以着力的对象目标:现代权力不但没有把性限制在夫妻卧房之间,反而在其他场域中“衍生”(标记、命名)了无数特殊的非婚性。

这些现象不是因为伪善,不是因为社会太严格管理而产生反作用,而是一种新的权力施行在身体和性上。Modern society is perverse──因为它关注在边缘性上,因而吸引、引发各种变态,而且还自其中获得快感。【现代变态的大量出现,来自现代身体及性权力的操作】。权力形成愉悦